车厢里的父亲
朱宜尧
那年，我和父亲回安徽老家，火车一路向南，千里之遥。父亲有些不适应，时而远望窗外，时而踱步于车厢。父亲的焦躁让我有些担心，可我又和父亲没话说，即便是我和父亲单独一室也说不了几句。为了缓解父亲的焦躁，我找到乘务员，要了些人民铁道报，让父亲看起了报纸。
父亲静了下来，我的心也不再像长了草。
躺在铺上一直睡不着，侧过身来突然看见父亲的眼睛闪着晶莹的泪花，慢慢地，慢慢地，从眼角流了出来。父亲这是怎么了？是想家？还是看了什么文章？我本想问问，可我知道，这时的父亲最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看见他哭，毕意父亲已是花甲之年，怎么会轻易地落泪。所以，我装作没看见，也没说话，假装睡着了，并且发出微微的鼾声。
我听见了窸窣声响，声音从父亲那里传来。我眯着眼，看见父亲居然把那张报纸叠了又叠，板板正正地装进了包里。原来父亲是被报纸上的文章所感动，我真想知道是什么文章能如此地打动父亲。
“偷”了报纸的父亲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，继续看报。我真的想不通，父亲怎么会这样，为一张报纸，父亲可以大胆地说出来。可我又不能当着父亲的面揭穿他，任由父亲做吧。另一方面，这也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，我一定要“拜读”一下报纸上的文章。
其实，父亲早年不大爱看报，有时候我从单位拿回几张报纸，也不见父亲看。可父亲有一个习惯，就是爱剪报。他知道我爱看散文，每次将“汽笛”上刊发过的文章一并收集起来，贴在本子上。起初这个事情是我来完成，可后来父亲看我忙，便把这个事情揽了下来，并当成了“工作”。尽心尽力，几年下来，攒了六本剪报。
慢慢的，父亲也多少能看进去了。有一次回家，父亲在客厅里正为母亲读报呢。我的到来，父亲突然愣住了，有些不好意思，停了下来。我才意识到这样的场面我不应该出现。我迅速地钻进卧室，取了我想要的东西，头也不抬便走。父亲起身刚要和我说话，“砰”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。我静静地站在门外，并没有按动电梯急着走，耳朵贴在了门上，又听见了父亲读报的声音……
我的心舒服极了，这是我的功劳，因为父亲不看报，自从和我住在一起后，受了我的影响，居然看起报纸来了，并且能为跟了他一辈子的人一同读报，我有些欣慰。小时候父亲影响我，长大了我有能力一点一点地改变着父亲。
火车不知疲倦地一直向南，向着安徽老家前行。
不长时间，父亲推了推我，说他要让厕所。我醒过来，装作揉了揉眼睛。父亲出了卧铺，我急切地打开包，翻到父亲刚才看到了版面。我愣了，居然是我写的人民铁道报的一篇征文《父亲的六本剪报》，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。我怕父亲发现，赶紧照原样叠了叠，装进了包里，躺在铺上，这时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，凉凉的……
父亲回来后，报纸还没看完，就急着还了。这时，我发现父亲再不像刚才那个样子了，有了精神，直到下车，父亲一直是精神焕发的样子。
我想父亲的泪水可能是落叶归根，还有一种就是幸福，是骄傲，至少父亲认为不会失望。为我，更为将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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