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 盆
朱宜尧
早些年，家家户户都是用炕取暖。炕取暖是有时间的，早中晚，只是到了做饭的时间才生火，其余的时间取暖便用火盆。
火盆就搁在地中间，大人们在炕席上，抽着旱烟，呛得肺管直翻，咳嗽不止，脸憋得通红，但犯了烟瘾，还是抽个不停，越咳越抽，越抽越咳。小孩们闻了便跑，就在炕沿边，或是里屋外屋地跑。没人注意火盆，有时候就是一颠一颠地从火盆旁边跑过，现在看来还很惊心的，但那时孩子多，也没人顾及那么多。
火盆大都是炭火，红红的，冒着蓝烟。
我的父亲应该说是很细心的一个人，母亲在炕席上抽着旱烟，父亲不抽烟，离得远远地，看着我们玩。刚会走路的我，对走路很感兴趣，而且就在火盆旁边，一跑一颠也没出事。应该说很多时候，父亲都没注意，可就是这时，父亲注意了，就这么巧，其实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，经常做一件事情都没太在意，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在意了，就会发现问题或者说出事了，出大事了。父亲怕我跌入火盆，在后面紧喊慢喊，我怕父亲追上，加快了脚步，一回头，一瞬间跌入了火盆。
可想而知，就成了今天的我。一半鬼一半人。
在街上我像个怪物，不时地成了街上竟相争看的领军人物，那种根本不会超过十个分贝的欷嘘声却无情地震撼我的心灵。在家我又是个宠物，父亲怕伤着我，哄着我，惯着我，什么事都任由我。完全是两个世界。
后来，有了炕炉子，有了暖气。可我就生在了那个年代，就用了那个火盆，而且，别人家都没出什么事情，我却被烫伤了。
父亲一直都在自责，对我一直是放心不下。怕本来就残破不堪的我，再受伤害或步入歧途。父亲走的时候，我才明白已身处两个世界。我告慰父亲，我的体格是棒棒的，结实得很，我的心智是健全的。我在文章里时常出现，那是一个完整的人，一个可读的我，一个署名的我，我占全了所有的主角，没有配角。
我想起来了，有次父亲看了我的文章，哭了，打电话过来说，我的文章像火盆，在给为别人送去温暖的同时，不要伤害到别人。
我明白了，我是受伤害的，父亲也是受伤害的。一个抽旱烟的居然什么事也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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