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 绿 灯
八头牛
副段长把我叫到办公室的时候,突然关了门。
我站在办公桌前,看着阳光从窗子斜照在我脚上。副段长从的我的身后绕过我身前,我感觉到了他的那种气息。我想大约有几分钟的时间,他一直看着我,我没敢看他,就是低着头,看着阳光照着我的脚面,暖暖的。
副段长叫任文,中专毕业。他毕业那年代,铁路中专还挺吃香的,到了站段部门,有几个有文凭的,中专,就是最大的文凭,又不像大学生,到了站段还得从头学起,而中专很多时候,毕业了就基本成型,还比大学低气,怎么摆愣怎么是,那时候又不像现在,满大街都是大学生,没什么了不起的。
任文的办公室还算气派,当然除了段长,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外,他也是最说了算的。
副段长一直不说话,我有些急了,一着急就想上厕所。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。我考学那年也是这样,有道题没答上,急得我提前交了卷,急急忙忙去了厕所。以至于我考了佳木斯的一所大学。那时父亲在铁路,没退休,接父亲的班,就这样,很顺理成章地进了铁路。由于我的专业也不对口,好在我的计算机水平还算过硬,才在科室留了下来,帮这个科室打个字,帮那个科室发个文什么的。
我想上厕所,我问副段长: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等,等等,我看着你就想起了一件事情。”副段长突然打断我的话说:“好吧,得,得说点正事,你不是也转干了吗?”
我点点头,突然想笑,副段长一说话,“爱”伸舌头,遇到不顺的字就伸出舌头来。可我突然又忍住了,我真为我的控制力感到吃惊,我好像是头一回。
“安全室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姑娘,可能的话,你将来会定,定定在安全室。”
“姑娘”一词,从他的嘴时说出我感觉怎么这么别愣,那都是以前美好的事了,现在跟我无关。又好像他比我大多少似的,可刚一反感他,那种感觉却突然地消除了,因为他说我会留在科室,留在安全室。我太高兴了,因为我终于不在别的科室混了。
他的话尽管有些反感,但说得我心里还是暖暖的,就像太阳照在我脚面上一样。
我抬头看了看副段长,他一直看着我,并没有移开我的身子,但并没看我的脸。我知道我的胸太惹人了。买衣服的时候,都要以胸为标准,只要胸围正好了,腰围也就很肥了,很不好买,所以我的衣服大都肥搭搭的。所以我在单位,总是穿工作服,宽宽松松的。我抬头看他,心一阵乱跳。他的目光像鬼子进村一样,在我的身上大扫荡,脸一浪高于一浪地热起来。
“咱们室还有一个小刘,你来,来,来到科室后和小刘一起负责内务工作。这些事情就由你们科、科长安排了,没事了,回吧。”
出了副段长办公室,我轻轻地把门带上,可他随后又打开了那扇门。
我坐在那里,心里平静了许多,想起刚才想上厕所怎么突然就没了呢。
我知道,已经没人这样看过我了,我也知道,我是什么样的人,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女人,而且,近几年开始变得发胖了。
几次夜里,孩子睡了,我几次对着镜子照呀照,我自认为还算可以,毕竟,很多女人想要的,她们没有而我有,她们花了多少钱是没用的。但我也很自卑,我那没用的老王,看见他就恶心。
晚上,安全室全体为我接风。
我们在陶然居,我第一次去那么大的酒店。我们就在单间里,李科长让“菜典”点菜。我愣了,李科长特意解释说,我们查生字的时候那叫字典,他就是菜典,终于明白了,菜吃的多了,记得牢了,点菜自然很也得心应手了。
很快,菜齐了。
任文抢着倒酒,其实也没人挣,静听任文安排。任文先倒了半杯,我推让着不会喝。
“搞安全的哪有不会喝酒的,喝,一分酒一分活。”任文不结巴了。
菜典对着我的耳朵,小声地接着他的话说:“十分酒不干活。”气流吹得我的耳根痒痒的。
倒完了酒,任文发话了:“别喝那么些了!”好像在劝我们。
什么也没吃呢,一扬脖儿半杯酒下肚了。
我是能喝酒的,但他们都是大老男的,就我一个女的,刚一进科室,就这么喝,怎么也得留些体面吧。正当我寻思时,任文说:“你可别动心眼儿呀,我早就听说、说说了,能喝就喝,都是一个科室的了,还怕什么!”
我一扬脖儿酒也进了肚。虽然我在科室多多少少也待过,可这么一喝,在场的几个人真是有些惊呆了。
本想是不喝了,因为任文刚才也说少喝,可李科长还是倒满了第二杯。任文继续发话,你知道们,我原来喝酒的时候,兜里钱不够,要了两个菜就开喝,先来一杯,一杯酒下肚,还什么菜不菜的,不用要了,也不用吃了,兜里钱也够了。
我们几个都笑了。
酒没少喝。回到家孩子跟她姥姥已经睡了。
我却没了睡意。站在卧室里,看着远处的红绿灯,莫名地发呆。多长时间了,我已经记不清了,我一有事,就把我妈叫来,老太太越来越老了,说不定……想着想着,我的泪就下来了。孩子都七岁了,我吃的苦不说,可我一回家,心里就是空落落的,看见人家都是其乐融融的,可我家……哎!
有时候,老王也回家,或是陪女儿睡一宿,早晨起了给我们娘俩做个饭就走,是不声不响的,他也不吃。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,我看见老王就恶心。
夜深了,困意上来了,去了卫生间,洗了脸,也顾不了刷不刷牙了,径直走扎到床上睡了。
起床时发现我连衣服都没脱。
早上起来像打机关枪似的,做饭、送孩子、上班,好在我妈昨晚在这睡的。我轻松了不少,不用起来做饭了。
到了办公室的时候,我看了一下表,不到七点,我们是七点半上班,提前了半个小时。我就坐在桌前,开始了一天的工作。
安全室对内是检查段里各项安全规定的执行情况,也应上级要求开展一些安全大检查活动和定期的基础资料整理工作。对外处理一些安全事故。例如说,车钩分离,制动梁及配件脱落,软管分离,热轴,还有一些踏面擦伤、剥离,轴承甩油,配件开焊等等,听到这,你就白了是什么样的工作,就是管内一切行车事故都需要我们处理,还得形成报告上报。
和我一起负责内务的小刘,比我早来一年左右,没结婚,就住在铁路分局后院的单身宿舍里住。
小刘中等个,不瘦不胖,工作很认真,也很卖力气。每天中午吃过饭便坐在电脑前写材料,我们室有一位不会形成报告的人,说他不懂得休息就等于不会工作。他还有些不服气。
那时,我们转干有机会,可到了小刘,不好说了,没有背景,想通过干好工作转干,无易于登天。可这小子不信,玩命地干。
我去安全室不久,他干过一个出彩的。
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,突然接到一个传文,是段长批给副段长任文的,说是在外局管内发生了一起列车分离,原来是我段检修过的车辆在运行的过程中车钩断裂。
任文把那个批文拿来的时候,他们几个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。任文问谁能处理这个事故,我是不太明白应该怎么去做。但,谁也不出声,屋里沉寂得心跳声都听得见。半天过后,科长使了个眼色,任文就势一说,小刘呀,你看看考验你的时候到了,你晚上写个报告,把这个事故尽量推出去,不管落在谁头上,不能落在我们段的头上。任文把批文及传真件往小刘的桌子上一拍,走人了。像是强迫,干也得干,不干也得干。
这活就得你干,你是搞内务的,总不能让一个不懂业务的干吧。科长说这话的时候,明明针对我这个不懂业务的。小刘不支声,脸有些严肃。我不懂业务,但,我知道他们都是存心的,故意的,这个“任务”不是一般的,给了小刘,小刘这身板能胜任吗?我在为他担心,但又无奈。看他怎么过这关吧。
所有的人都下了班,小刘一个人留在了办公室里。
早晨,小刘眼睛有些肿,有血丝。
他把报告交给科长,科长又交给任文,任文又交段长,段长又交给分局,我想可能更多的上报吧。等待着他的像是一种宣判,因为他可不像我们,我们都是干部,是有“身份证”的人,干好干坏没什么两样,他要是有些闪失的话,立马走人,铁路不缺的就是人。
下午,任文通知,晚上,全室聚会。
是在杏林路很火王记骨头店。还是菜典点菜。包间华丽而温馨,在当时也算是上等饭店。
任文还是那样,倒了半杯。没等菜上齐呢,就急着干掉了,像馋酒似的,但这酒喝得更像是命令。都齐唰唰地看着副段长喝净,并在空中绕了个弯,炫耀一下。我想了半天,喝还是不喝呢?你说上回都喝了,这回不喝,眼看着一个个喝净,自己犯了难。小刘更是干个痛快,任文喝完,他第一个喝净的。我想,小刘是想知道任文对他今天有表现如何。都喝了,我还端杯呢。
“来来来,来吧,我替你喝吧!”任文的舌头又伸了出来。
“科员怎么能让段长替喝呢,你就看她的表现吧!”科长一加刚,一猛劲喝了下去。
“有量。”
“有量。”几个人都说。
“来,快给段长倒上,机会不多呀。”科长指着我说。
我真是不好意思,一个女的喝酒也就够一说了,可还好意思倒酒?
任文说:“倒倒,倒满杯!哪有喝一半的呀,以后再喝酒的时候,千万要改变这种习惯,这套业务,喝酒就喝满杯!”任文有些言不由衷。
几个人都附和着。
我不再推辞。起身逐个倒满酒。
“这就对对,对了,从安全室出来的没有不会喝酒的,没有不会倒酒的,小刘来时,不会喝,现在少少,少喝了吗!”
“倒酒说话!”任文这一句说得干净利落。
“感谢段长对我们这么好……”我刚说一半。
“你得像小刘学习,今天的报告段长非常满意,后来我去段段,段长室,听他说事故推推推出去了,你写那两条占住理了。”这个理字拉了个长音。“就是事故发生方得24小时内通知检修方,占了理。”
“咱,咱们敬小刘一口!”任文说完,举起杯。
“小刘马上站了起来,段长推、推、推出去就行!”
几个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敢跟副段长较劲。
“痛快就喝!”任文一口气又喝了,喝完便在一旁故做监督状。
那晚,酒又没少喝,喝得晕头转向。
一下车,我才发现和任文坐了一个车。
“小刘呀,不是,这嘴,”任文感觉说错了对象,又改了过来。
“你可得好好珍惜这岗位呀!多不容易把你调了过来,得显示出你的价值。”我似乎像是明白了点点头。“你还年轻,还长着呢。”
说了多长时间,我都不知道,后来我发现,他握着我的手呢。什么时候握的,我也不知道,说了些什么,我也不知道,总之就是一个听。我把手拽了拽,但,拽也拽不回来,他握得死死的。
我示意他在握我的手。他说:“你介意吗?”我不知道。只是恨我那个老王。
他突然把我搂紧,我急切地挣脱着,想尽量摆脱自己,可他的嘴一触及到我的脸时,就像是一种电流将我击倒,我无力还击,我已经几年没有接触男人了,这次,尽情地让他亲,让他亲个够,又像是在报复老王。
夜晚的静,静得出神入化,就像我们默不出声。突然一束灯光射了过来,任文急速地跑进楼道。这时我发现这是出租车的灯光,眼前的这座楼是我家的楼。我进了楼道,示意没有问题,指了指这是我家的楼,看着任文点着香烟,我上了楼。
上了楼,丝毫没有困意,我又想起十年前的老王。那时他第一次来我家,大包小裹的,还提了一条大鱼。我家吃鱼特别少,没人愿意吃,到现在我吃鱼弄不好就会卡住,所以做鱼的时候特别少。他拿来了鱼,母亲犯起愁来。他说,婶,你在屋里待着,让凤玲帮我就行了。他指了指我。要不,我的手艺会大打折扣。母亲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他,那好,你俩弄吧,将来也得会做。母亲说完,真就走了。来个甩手掌柜的。
我就在厨房里听他的安排。那时,他连燃气灶都不会用,他说他从来没用过,第一次在城里的厨房做饭。我笑眯眯地看着他。我相信,因为他家在农村,农村只烧材,根本不用燃气,当然不会用。他们家哥好几个,只有他在铁路上班。那是因为借了他一个远方大伯的光,他大伯膝下无儿子,有三个女儿。他是在他的户口上当的兵,后来分到了城里,他在车间我在科室,一来二去认识了。
厨房里的事情很琐碎,我是很少进厨房的,家里只有我一个闺女,母亲很宠我,不让我进厨房,说一旦进了厨房就会陷进去,就像她,做了一辈子的饭菜还不捞好,父亲总埋怨她,不是这菜咸了,就是那饭硬了,伺候人的活不着人干。
我只会开个燃气灶,扒个蒜,别的也不会干啥。他说,不用我干啥,看着就行。那时,看他做饭真是利落,我想男人真就是上得天堂下得厨房。
那顿饭给我印象很深,那顿鱼做得很有味道。那时我才知道,并不是鱼不好吃,而是做的不够好。
酒过人醒,我突然后悔起来,昨天我都干了什么,我怎么会这样。突然有些害怕,害怕他知道,内心陷入了无限的恐怕中。不敢多想,尽量做些眼前的事情,淡忘掉,可越是想忘记,越是在重复着事件的始末。
第二天,虽然全室人都上了班,可个个都在难受,在休息。只有小刘一个人在忙乎着。我跟小刘是挨着的,小刘跟菜典对面桌。我跟不能形成报告的对面桌子,剩下的几个在安全室的西侧。电脑就在自己的桌子上。整体屋子就是这样的格局,多年不变。
我知道他也难受,但,他必须得干得出色。就拿我们分东西来说,他一般都不分,或者说,分的话也就是一半。比如说,段里分的糖茶油面,他都在车间,不在科室,科室再多也没他的份。再比如说,那些个想打点主任的,给安全室些面、油票,他只有一半,或是暗暗地里分,小刘根本不知道,只知道傻乎乎地干活。但我又能怎么说呢,总不至于得了好处再去卖乖吧,谁让他是一个农村来的孩子呢。我忘记介绍了,他也是考学分配到铁路的,一名中专生。不过,他分配的时候时过境迁,不像任文那年代,同是中专生,却大相径庭。
从那以后,我更是不敢正视任文,但夜里一个人的时候,却又奇迹般想得到,我不知道是想得到一个人,还是另有所图,总之,在无尽的黑暗荡平了我的控制力,像一只无帆的船,不知会驶向哪里,去往何方。
白天却似换了个人,时时地告诫自己,这样的错误,不能一犯再犯,因为这样的事情早晚会败露的,到那天,一发不可收。
段长说,为了吸取事故经验,我们需要把这次车辆分离的事故进行讲解,让更多的干部职工学习一下车钩各部件的作用,以积累经验。
行,段长说了,副段长马上执行。
怎么办呢,段长走后一直在想,那些钩舌、推铁、锁铁、锁销,零件那么些,又那么繁杂,又没那么大的图例,怎么讲呢。任文可以讲,他是学过的呀,但他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。
突然,任文走到小刘的办公桌前,说:“今天中午你务务务必给我画出车钩图形来,要剖面的,就去红红红外线,就用黑粗笔,那有白板。”
小刘没听明白,他起身走了,小刘急忙跟了出去。
“段长要听讲课!画好了?!”一脸的严肃。
我当时,真是不舒服,你说怕干活吗?也不至于那样吧,这不难为小刘吗?我突然开始同情小刘来了。
我也没休息,就帮着小刘画了一中午。
我们选了好几个图,可都不能表明是钩舌内部结合情况,最终于选定了一幅,再用他所学的知识进行了剖面,画得横平竖直的,虽然我没学过,可远远地看着,真带劲儿。
就这事,调度主任遇着我的时候,他还说安全室真有人才,怎么都让任文挖去了呢?
讲课那天,我们干部都去了包括小刘,还有很多室主任、车间骨干。是任文讲的课,尽管语速有些结巴,但还是声情并茂的,加之那幅车钩图例,使任文激动不已。
课后,很多人都问任文,谁画的图?任文用大姆手指一指,小刘!那副神态很骄傲。
小刘的工作是积极的,不像我们,每个人每天都应了那句话,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工作不紧不慢,不急不松。忙,我也能偷闲,闲,我也能忙起来。小刘,在我眼里是个好同志,但不会“工作”,不会去表现,又没人提醒他去运作。
我突然像是喜欢上了小刘,每天都静静地看着小刘,坐在电脑前,只要小刘有求于我,我指定是圆满完成任务。我喜欢和小刘一起做内务,看着他精神集中地样子,我也入了神,阳光照在他的脸上,毛茸茸、金黄色的一片,诱人。
小刘的敬业在科室是出了名的,小刘的论文在全段也是出了名的。他的论文发表在《铁道车辆》上,这是我们铁路部门级别最高的刊物,也因此受到了段长的表扬。
可后来,我看到样刊的时候,居然把任文和菜典的名字也加了上去。我低估了小刘,小刘还是很有心计的,他想往上走,必须得和任文处好关系。看样子,他和任文更近了一步。
也许是压力的原因,小刘天天这么干,用不了多久身体会吃不消的。没过多久,我的想法应验了,小刘近视了,科长亲自为小刘配了眼镜。
正当我觉得小刘和任文更近一步的时候,小刘居然和科长吵架了,也不知是什么原因,总之两个人的事情都让任文知道了。任文分别找了他俩谈话,不久小刘调离了安全室。
其实,他离开安全室,我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一样,至少失去了一位心灵上相通相近的人,因为能说上话的,不顾及的,也只有他了,而他这一走,我的心空落落的。我时常会想起他在阳光的照耀下长满金黄色的茸毛的脸,想着他专注于工作的样子。想着,就一个人发呆,活也不想干,心却长了草一样,活堆成了山,也不愿意干,正应了那句虱子多了不怕咬了。
小刘一走,我的工作越来越糟糕,这好像和小刘走了有直接关系一样,其实不然,小刘一走,很多活都落在了我的身上,分局要求这个,我也得弄,要求那个,我也得弄。总之,我只是应付着,毕竟,安全室现在几乎没人在干活了。
那天,任文很高兴,说是段里给了钱。我们一起去吃饭。任文真的很高兴,还请了我们去唱歌。
在饭店的时候,酒就喝得差不多了。可到了歌厅,我们还觉得没尽兴,又要了一箱,那些男人们踩在脚下就是喝,我怕喝多了,在饭店的时候,我偷偷地倒了些,没喝酒的人或者说没多喝的人跟喝多的人无法沟通,我只是想着回家,但任文像是死死地盯着我一样,谁也不许离场,包括他在内,他不先走,谁能走?
我们像是包了场,很多来歌厅的人都走了,或是刚一进来,看见我们这么多人,便走了。任文说,没关系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。
都没少喝,任文喝起了红歌《一九三九年》。歌词里有一九三九年,小日本进了中原,瞄了一个准……他的动作像个小丑,我猜着,他是怎么熬到这样的职位的。
歌声一直在响,安全室那位还在歌厅里走起了“僵尸舞”(佳木斯大街小巷全是),这样的情形,哪还有人敢进门K歌。
我坐在沙发里,陷入了思考,想起了老王。
我和老王也经常去歌厅,可老王从来没唱过歌。我说你当兵的时候,连队不经常唱歌吗?他说,那哪叫唱歌,分明是在喊歌,喊就是比说的声音大了些。
他不唱歌,他喝酒,他真是以酒当歌。只让你唱一首歌,他便喝一杯酒。喝酒的样子也很潇洒,在嘴里不停地漱口,然后再咽下去。也没人逼他唱歌,只要他喝酒就行了。
没孩子的时候,也无所顾及,早点晚点回家都行。经常是半夜回家,回到家,他没完没完地缠着你。趁他有所求的时候,便说些你该洗衣服了,你该擦地板了,你明早该做个鲶鱼炖茄子,总之,把家里想要做的,都跟他说一遍。他答应了,我才会满足他。喝了酒的他像一头牛一样没完没了。第二天,他倒像一只听话的羔羊,乖乖地做着家务,我就在一旁睡觉或者看电视。
再凶猛的野兽也会被训兽师训得服服帖帖的。
任文请我跳舞,我突然从沉思中走出来。可我真的不会,可段长请你跳,你又怎么好拒绝呢,还是硬着头皮跳吧。跳不好还跳不坏吗?跳不跳是态度问题,跳不好是能力问题,性质不同。
舞曲悠扬。
任文扶着我的手,搭着我的腰。他的手指不停地在跟着舞曲节奏在我的腰上轻轻地点着,像是有意,又像是无意。突然一个旋转,我的胸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前,他像是全然不知,不动声色,尽情地感受着音乐所带来的快乐。其实,我知道,他是故意的。舞中,近了,像是在有意推开,远了,又将把你无意拉近。这跟爱情有什么区别呢。我不停地听他的摆布,转来转去的,随他而悦吧!
几个大老男也在跳,跳得那么来劲儿,还时不时不喊着。曲终了,他们还在跳,好像还没尽兴,抖着一身的肥肉。
下了雨。我们都各个回家了。还是老办法,任文送我。
可他并没有送我回家,而是一起去了冷饮厅,说应该降降温,但,我们没有吃冷饮。
冷饮厅和歌厅颜色近乎一样,只是一个噪音四起,一个静得发慌。
我们面对面,我低着头,他看着我,我没有和他对视,但已经感觉到了他所散发出的那种气息,他目光很放肆。我不敢抬头,我想他一直在亵渎我。这时服务生敲门,问我们需要什么?我看了看任文。任文很老练地说了,××红酒。很快服务生送来一扎六瓶,全部启开。
酒是启开了,可我们一句话也没有,静静地坐在那里,我更像是等待着一场要发落一项什么任务或是事情。他突然握着我的手,从对面的座位移到我的身边,我感受到了那种气流,吹得我好痒。我有意躲开了,拿起酒喝了起来。任文看我这么喝,他也不会输给一个女人,一扬脖儿,一瓶喝了下去。酒很好喝,只不过一瓶少了点。只是相当于啤酒的一杯而已。“来再干一个!”很快六瓶全部倒进我和任文的胃里。
酒劲很快上来了,我的心跳得很厉害。
任文看着我,还是那种眼神。慢慢地向我手边移动,握了起来,不停地摩娑着。我突然想起老王,想起那个负心的老王来。
老王也曾经这样摸过我,我记不清是在什么地方了,只是这种感觉让我心跳。
我想起来了,就在站前路上的一家啤酒馆。那天酒馆里只我们俩,昏暗的灯光下,流淌着舒缓的音乐。我们坐在墙角里,我的余光告诉我,服务生早已司空见惯。老王就这样摸着我的手,说自己在部队如何。我知道,老王虽然没有晋个一官半职,但老王锻炼出了一个好体格,他的手我分明能感受得到,一种力气的存在,像是一种气场压倒我,就那天夜里,我跟了老王,认定了老王是值得我爱,也会爱我一生的。哪里会想到,事情变得这么快。
我慢慢地闭上眼睛,直到触及到我的脸,我的唇,像是经久不开的闸门,洪水倾刻间喷涌而出。
我的衣服被一件件解开,他像是老猎手一样,不停地在我的身上吸吮着……
那是一种欢快,是一种浪漫,又像是一种羞耻,又像是一种报复,或者说是一种罪恶,说不清,道不明,这都是婚姻以外赋予的,都是我未曾体验过的,那一刻,顺理成章的成份多一样,未曾想过以后。
我突然害怕白天的到来,想着黑夜永远漫长,可以不辨自我,为所欲为。我害怕白天将这种浪漫和欢愉侵蚀后,一切都变得那么沉重。我不知道我怎样面对老王,怎样面对任文、科里的每一个人,所有的一切都没想好,却又很自然地发生了。但我一直害怕着,害怕着……
我不敢再见到任文,怕那种目光一对视,便就会败下阵来。
谁也未曾想到车辆段能合并,分局能撤消?!“菜典”去了技术部门,“不会形成报告”的去了行车部门,还有那几个,该走的都走了,像是冥冥中注定,安全室只剩下我和任文。
诺大的安全室,突然变得空旷起来,我没事的时候,开始自言自语起来,发现有人在学我说话,我说什么,他说什么。我愣愣地听着他的话,突然悲伤起来。不为我和任文的事情,我是在想,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科室,怎么能说没就没呢?我奋斗了多少年,才熬到安全室,早知这样,何必上演这样的一场戏呢?我开始埋怨自己起来。找他,恬不知耻地找他,让他给我安排一个地方,可到如今,他也是始料不及的,泥菩萨过河,哪还能有这份闲情逸志。
没有万全之策,索性顺其自然吧。
车辆段合并了,很多干部超员。没过多久,任文也找了个好差事,去外地“学习”了,我想可能是度金,需要暂时过度一下,等时机到了,另有安排。
后来的事情让所有的人始料未及。
那个人将她和任文的事情告发了,不饶不休地一直告到局里。说他答应过要娶她。我的头突然‘嗡“的一样,天旋地转,眼前一黑便没了力气。屁股陷进了沙发里,静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的声音……
不知为什么,有种要哭的欲望,但眼泪终究是没下来。
任文后来降级了,去了外地当主任,也算是“保护”起来了,这样也好,不见面,我的心也许会平静些。
不知是什么时候,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。这样的思想什么时候盘踞在脑子里的。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老王呢?我的心一直纠结着。硬可相信世上有鬼,也不能相信男人这张破嘴;男人出轨,他和谁出轨呢,还不是女人?又不是别的动物,男人出轨女人也在出轨,好不到哪去,为什么总说男人的问题,而不说女人呢?内心的矛盾一直斗争着……
我开始检点自己的行为。也开始回忆和老王生活的点点滴滴。
我突然发现男人和女人不能用好与坏来评价。“好男人”不露声色,只不过老王过早地暴露了地下的行为。生活将进入了另一个斡旋,变得一塌糊涂。不露声色,一声不响地,还是一样的生活。生活一样变得丰富多彩起来。
至少我还是发现了及时一点,何况就是那点破事,至于吗?算了,从我们恋爱到现在已经十年大多了,十几年了难道还能原谅十几分钟的事情吗?
我打开手机电话簿,却发现没有了老王的号码。我突然想起了什么,急切地拉开抽屉,找到了那个小本本。那是很多天前,“菜典”见到我,给我的号码,我按上面写的打了过去,急切地听到,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声音,两声过后,老王接听了。
“你这该死的老王,挨千刀的,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?!……”老王一时间蒙了。
一连串的机关枪,我像是有理了,我怎么了,变得这样了,内心砰砰地乱跳,却故作镇静地站在办公室里,想着这十年来和老王的点点滴滴,不觉间有种热乎乎的东西流了下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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