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“手艺”
朱宜尧
又到年根儿了,突然想起父亲来了。
在我们小村,农村人都有猫冬的习惯,打打麻将,推推牌九,可父亲这些全然不会。那年也是快到年根儿了,父亲想在自家的院前搞一个冰雕。七临八舍的人知道父亲要冰雕,都来凑热闹,帮着父亲。十几个壮劳力,推了三次,才把冰从后泡子里取来。有两块冰罗在一起,足足有一人多高,另一块放在下面。
父亲就站在凳子上,用扁铲来来回回地铲掉多余的冰。直到父亲把头部和尾部雕刻成型的时候,才知道父亲雕的是条大鲤鱼。太不可思议了,父亲居然还有这样的手艺。禁不住去摸扁铲铲过的地方,鱼鳞的缝隙,滑滑的,尤其那摆动的尾巴,把鲤鱼的精气神雕刻得活灵活现。然后父亲在上面浇一些水,伴着一声声清脆的声响,鲤鱼瞬间变得晶莹透明起来,就连冰里的小气泡都清晰可见。最后父亲在鱼的背面掏一个能容下灯泡的小洞,扯上一根电线,给冰雕安上了灯。夜晚的大鲤鱼,红彤彤,美丽极了。
父亲的冰雕轰动了整个小村,许多人前来观看,几乎是每个夜晚院子里的人络绎不绝。
直到开春,冰雪融化,父亲都已把鱼身砸碎扔到了院子的一块空地处,还有人才听说慕名而来。我突然地佩服起父亲来。
第二年的冬天,父亲说,老孩子去跟我弄一根树枝来。老孩子就是我,没等我问清是咋回事,父亲已经出了门。父亲很麻利地上了自行车,我怕被甩掉,蹿到了后架子上。
父亲到了奶奶家的西院的一块空地,房子很久没人住了,塌了半边。空地上有一棵杏树,父亲就在上面锯了一枝。这枝足有一棵小树那样大,然后把我抱在自行车的后架子上,让我抓住干枯的树干,他一跨腿,骑着自行车回家了。
太神奇了,我简直不敢相信,父亲就用那粉色的卫生纸做起了梅花来。只见他一卷便是一个梅花的骨朵,一叠一折便是一朵梅花,各态各异,大小不一。然后用胶粘在了树枝上,刚才还干枯的树枝顿时开满了梅花。父亲还是不满意,便在梅花的上面着了色,梅花并不是全上色,这样看起来更逼真些。
后来村里的照像馆看到了商机,硬是把父亲的杰作夺了去。
他把梅花插在前面,后面做了个衬景冰山。这样一来,小村的男男女女,老老小小都来照相留个纪念。
父亲因此成了小村家喻户晓的手艺人。
……
今年,我去五叔家参加小妹的婚礼,“靠边站”桌面上的两条鲤鱼引起了我的注意。一条是红色的,一条是青色的,两条鱼首尾相追逐,形似逼真、惟妙惟肖,形成一个圆形。我知道这是父亲没成家时的画作,想着这幅画已是比我年龄还大呢,心不由地感慨起来。我站在那里想起了父亲,眼睛开始湿润起来,直到比我大不了几岁却矮我一头的五叔站在了我的身后,我才缓过神来,我不应该这样,这是小妹大喜的日子。
五叔问我,你知道这是谁画的吗?我点点头,我想起了几十年前的父亲冰雕时的模样,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,并且固执地认为父亲没有老去,活在我的记忆里,并且永远地活在我的记忆里。
直到有一天,我才真正的明白,父亲当年为什么做冰雕、扎梅花树,那么痴迷油画,做着与一个农民的身份并不相符的事情,然而这些看似不务正业、不可理喻的事情,的的确确感染了我,也影响了我一辈子。我应该好好向父亲学习,认认真真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。如果有一天,一个青年看到了我的文章,仍然能够笑颜欢畅,远在天边的我会是何等的欣慰,哪怕我未曾知晓。
感谢父亲,父恩浩荡,让我膜拜一生,让我明白了艺术长于生命,高于生命这个深刻的道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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