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宜尧
父亲是88岁去逝的,去逝的时候留给我一个香莆垫。
父亲第一次用香莆垫是在永安中学念书的时候。那时条件非常艰苦,父亲为了省下一月几毛钱的住宿费,便一天来回三十里地的跑。到了冬天,白昼变短,也只好在校住宿了。一个大板铺上铺着稀薄如纸的被褥,每天裹在被窝里面都能数着天上的星星。父亲的老寒腿就是那时候患上的,经常是夜里抽筋。宿舍里经常会有一些盛满水的脸盆冻了一层厚厚的冰。有时候,同学们挤在一起来驱赶严寒,可还是有一部分同学得了病,退学或休学了,其中就有我父亲一个。
父亲在家休学期间,是袓父为父亲编织了一个厚厚的香莆垫。父亲感动得泪水都流了出来。父亲就是用那个香莆垫在永安中学又念了一个学期,应该说是仅仅又维持了一个学期,后来由于家境的贫寒终于辍学了。父亲的辍学是极其不情愿的,因为父亲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,父亲也非常愿意学习,也有理想,将来好有个出息。一气之下,父亲便把曾经让他感动得掉下泪水的香莆垫送给了同学。祖父也并没有因此责怪父亲。这与父亲后来拼死拼活地挣钱,供养我们哥仨有直接的关系。
回到村子,住的是火炕,也再没有用过香莆垫。直到我把父亲接到城里也一直没用过,其实,我连见都未曾见过的。后来,我发现父亲经常半夜起来,一个人静静地坐着,抽着旱烟,烟火忽明忽暗。有时候,父亲会长出一口气,很乏很累的样子。借着外面的光亮,我看见父亲眼中含着泪花。我想,父亲可能是住不惯,上了年纪的人本来觉就很轻,夜里翻身时弹簧垫发出的声响更是让父亲难以入睡。加之,北方的春秋两季供气较晚,父亲的老寒腿经常犯。为了让父亲安享晚年,我特意为父亲买了一个海绵垫。可父亲的起身更加吃力了,况且,躺在海绵垫上,周身像裹着一层厚厚的热气,父亲又不愿意睡在海绵垫上。执意要求再回莲花泡住些日子,等城里供了气,再把他接回来。我同意了,父亲便住在二叔家,二叔家里有火炕,有热被窝。
秋收一过,城里供了气,我兴冲冲地把父亲接了回来。令我不曾想到的是,父亲在二叔家的这段日子编织了两个香莆垫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香莆垫。每个香莆垫有8层,每层垫中都在固定的位置夹个香莆,共有8个。看得出来,香莆垫编织得那样精细,就连收口的毛边也很难看出来。听二叔说,父亲每天早晨拖着两条老寒腿到莲花泡边一刀一刀地割莆叶,然后晒成七成干,再用绳子背回来。二叔几次用车去拉,父亲执意不让,说那么大个车拉这么少的莆叶,不划算。就这样,父亲一捆一捆地背。晒干的莆叶不出数,要想编织这么大两个香莆垫至少也得用一四轮的莆叶。我真不敢想象父亲该是怎样的劳累。看着父亲晒成黑黑的样子,特别揪心。我开始有些埋怨父亲,尽管嘴上没说,脸上却早已告知父亲了。
日子久了,我才发现,香莆垫不仅冬暖夏凉,还伴有淡淡的莆香,飘散在整个屋子。这使我更加地愧疚起来,也更感谢我的老父亲。从那以后,父亲的老寒腿也再没犯过。
如今,父亲去逝七年了,香莆垫一直享用至今。妻子几次说扔了算了,可我一直也没舍得,妻子根本不知道香莆垫里的故事,我也一直没说。
香莆散着淡淡的莆香,躺在上面,我总能想起父亲,想起父亲一起生活的情形,想起父亲一捆一捆背莆叶的身影,就像有种爱的暖流涌遍全身。
(发表哈尔滨铁道报)
评论